第六章 (第1/2页)
霍尔曼死在一列北平到上海的火车上,没能到得了济南。 七月上是麦收时节,虽说这附近的村民大多靠山吃山,有种山核桃与打猎之类的营生,但也多少有几亩薄田,因此有不少人请一两天假回家帮忙收麦子。陈宫尽量错开时间一一批了假,得亏厂里的机械化程度还没那么高,否则生产线一开就离不了人。静下来许多的工厂被一山蝉鸣裹得密不透风,午后热得令人昏沉,一直没养成午睡习惯的霍尔曼拎着个溪水里湃过的西瓜来敲陈宫的门,说自己也要走了。 陈宫刚刚在桌前迷瞪过去一会,醒来时白夏布褂子的后心都被汗浸湿了,听了这话,突然醒得清明透彻。 曹cao自然有心留下这位技术顾问,他不满足于目前的产能,已经在选址筹备规模更大的工厂,到时候从手枪到火炮都得试试水,用得上这个人才。但霍尔曼不答应,说要是这样,自己就永远别想走啦。 陈宫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也没觉得意外。虽然有些突然,但这里的生产可以说已经步入正轨,霍尔曼和曹cao的协议也算履行完毕了。对于霍尔曼这种一开始就对这场战争毫无兴趣且完全有能力置身事外的人来说,长时间替曹cao工作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请霍尔曼坐,自己找来菜刀在搪瓷大茶盘子里切了西瓜。西瓜是水红的脆沙瓤,人说夏天吃瓜消暑,陈宫却从没这么觉得。小时候捧着一大块西瓜一不小心就吃得满脸黏糊颇为狼狈,待将瓜皮上能吃的白rou啃净了,汁水的甜也在嘴里变成酸,又得急着打水洗脸,反倒折腾出一身汗。 陈宫吃得仔细,半天才吃了一块。他给二人各倒了半杯茉莉花茶漱口,和霍尔曼说他时间挑得不错,这个时节出门虽然热,但到了济南可看大明湖的荷花和垂柳;既要回城坐车,行前不如去尝尝富华斋的西瓜酪。只可惜厂里没有别人负责,自己不能远送了。 他不知道在北平内外紧张的局势下,王府井那些点心铺还开不开门、对方有没有去尝尝西瓜酪,但他知道霍尔曼没能亲眼看见他那在远方的有泉水的院子。 现下向南逃难的人多,买火车票不是容易事,自然要曹cao那边给安排。霍尔曼来时没带多少东西,行李却一样收得匆匆忙忙,将没吃完的一罐子饼干和半听热可可粉都塞给陈宫了,感谢他将自己一路送到公路口。 后来陈宫听到消息,知道那列火车上有一节专属车厢,坐了个新委任的姓孔的副省长。前一阵子寿光附近几个县水灾,第一批赈灾物资听说出了不大不小的纰漏,原先的副省长撤职,新人是袁绍指派的。列车刚出河北,在德州停站时就被拳徒围攻,随车带的第二批赈灾粮基本被抢空了,乘客死伤不多,但在那些拳徒眼里霍尔曼无疑送上门来的洋鬼子,他们带来的机器搅得地动山摇,如今天罚降下,田里遭了灾,几十万人流离失所吃不饱饭,他们理应血债血偿。 袁绍因这桩案子陷入外交危机,手下荀谌等人疲于和英国公使斡旋,落在曹cao身上的注意相比前阵子都少了几分。出现在葬礼上时他还盘算着山东的形势,却没想到会在门口看到陈宫——事先一声招呼都没打,纯粹的擅自行动。 葬礼结束后曹cao和袁绍还有会议,陈宫则被司机带去曹cao办公的地方等候,一段时间没来,他都不知道曹cao的办公室换了地方。一排排平房在车窗外向后掠过,远处鸽群盘旋,飞过钟鼓楼。轿车和黄包车上每出现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西洋人都让他想起摆在厂里桌子上的饼干铁罐,上面金色的铜板印刷体还在太阳下闪闪发光,霍尔曼的尸体却已经火化,等着随下一批直沽港启航的船远渡重洋。 “不能再为我所用的人,是否该杀之以绝后患?” 见到曹cao已经是晚间的事,那人从赈灾粮那一笔烂账中间抬起头来,没去提陈宫擅自参加葬礼带来的麻烦。曹cao此刻神色如常,显示出惊人地耐心:“公台,你知道这件事情我没有插手。” 陈宫点点头:“只不过是托人安排车票,把他送到了一艘离港就会触礁的船上——既能兵不血刃地除掉可能泄密的知情人,又能让袁绍头疼一阵子,实在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曹cao这次没有出言辩驳,陈宫也沉默着,他从站在曹cao身边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全身而退,但无法接受他对牵涉不深的旁观者也没留下选择的余地。 他没再说话,开门走了出去。曹cao在那关门声里站起身,站到一半又坐下,转而伸手拿起电话听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