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生道 (第1/4页)
01.往生道 高启强的信息素是奶油味的。二十世纪末奶油还没有现在这样随处可见,还是一种很珍贵的东西,十个人里面就有九个人喜欢吃奶油。高启强也喜欢吃奶油,但除了给弟弟meimei过生日,他很舍不得花钱,奶油对他来说只是贫瘠生活里无足轻重的点缀,是压垮绵羊的毛,所以高启强很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是奶油味的。 高启强是十三岁就分化了,比别人都早一年。他们家楼下卖猪rou的大哥说,那是被他爹给打出来的。旁边卖芹菜的大婶笑话他,说连这性别也能给打出来?大哥哼一声,说你别不信。 高启强家里有一台老式电扇,嵌在天花板上的那种。一到夏天就吱呀吱呀响,响得摧枯拉朽,惊天动地。高启强他妈说过几次:“这电扇也到时候换了。”然而两个孩子都不愿意。那个时候,孩子们都是念旧的,用过的草纸舍不得扔,用过的笔舍不得扔,就连路边捡来的石头也舍不得扔;那么一台吱呀吱呀响的大电扇,存在感太强了,强过草纸、笔和石头,强得嵌进他们心里。高启盛说舍不得拆,因为听不见电扇的声音,他会睡不着觉。 于是高启盛的爹冲过来,揪起他的领子,把火辣辣的巴掌赠送给他尚且娇嫩的脸。女人尖叫一声,男人也叫一声,碗筷洒在地上,高启强站起来,说爸你打我吧,你打我吧,小盛还是孩子呢。 那一年高启强十三岁,高启盛六岁。没人知道十三岁的高启强会不会痛,也没人知道六岁的高启盛为什么说什么也要留下那台电风扇?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它的声音好大,能把所有的嘶吼哭号全都盖住。 高启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全是被他爸给打出来的。高启盛有一次替哥哥搽药,看见那些红痕,在高启强的肩胛骨上,像蝴蝶折断了翅膀。他跟高启强说,哥哥,如果有机会,我想杀了爸爸。高启强抬起手,在空中停滞三秒,最后落在高启盛的后脑勺,怜爱地轻拍,假怒着说你说什么胡话。 那天晚上他们的mama坐在阁楼上织毛衣,暖黄的灯光洒在她头顶,掀起她的发丝,静电贴着毛衣噼里啪啦响。高启强和高启盛坐在她两边,高启盛枕在她肩上昏昏欲睡,高启强悄悄问mama,毛衣是怎么织的? mama就告诉他,一针一线,一点一面,你看着我织,慢慢就学会了。高启强打个哈欠,说为什么我们要穿毛衣呢?mama说,穿了毛衣,冬天就不冷了。高启强心里想,那有没有穿了就不会感觉到疼的衣服呢?那种衣服要怎么织?是不是得把别人的皮rou缠在线上,缝成衣服才好?高启强没想通,想着想着也睡着了。mama把没织完的毛衣放下,把两个孩子塞进被窝,一个人从阁楼上走下去,关灭暖黄的灯,走进幽长的黑暗。 高启强十三岁那年,爸妈出车祸死了。高启盛问哥哥爸爸去哪了?高启强说像我们家厨房里的碗一样碎掉了;高启盛又问那mama呢?高启强说,钻进我们的毛衣里,给我们取暖去了。 于是高启强始终都学不会织毛衣,他学着mama的样子一针一线、一点一面,把自己的指头戳了好几个洞。高启盛说哥哥你别织了,好痛的。高启强说不痛,他呆呆地看着流血的手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痛。 十三岁那年高启强辍了学。他去工地里问人家招不招工?人家看着他的个头说我们这不要童工,高启强说我今年十六了,就是长得矮了点。工友们哈哈大笑,没人信他,其中一个猛吸了口嘴里的劣质烟,吐出烟圈来,说你十六了,会吸这个吗?高启强说我会,踮起脚抢过男人手里抽了一半的烟卷送进嘴里,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但是他硬憋着没咳一声。工友们都呆呆地看着这小孩像个大人似的吞云吐雾,其中一个人问他,你要真会抽烟,怎么会流眼泪?高启强说,我想起来一件事,我爸爸mama死了。 高启强从那时起染上烟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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