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壳（下） (第1/9页)

    周围的景象开始褪色，像是画纸被浸入水中，色彩被水流剥离，轮廓线被舔淡，朦胧的白色从四周漫过来。贡弥紧紧把常羽包在怀中，警惕地看着那白色越靠越近，害怕它将常羽从他这里夺走。

    整个空间都在慢慢变为纯白。幻境消失后，贡弥的思维信标终于显现，人类抬起常羽的头想让他看见，但在少年双眼对焦前，从他身上突然又喷薄出色彩，再次将思维信标隐藏了起来。

    一条条画卷如同倒带的胶卷，划过天空炮弹的在倒飞，剧烈的爆炸缩回原点，焦黑的木头在火焰退去时变回温润光亮，碎裂的瓦片飞回房顶恢复如初，弥漫天空的硝烟在散开，入侵的感染体倒走着离开了九龙城，随处可见的血污、断肢重新凝结，又变回为活生生的人。

    喧哗声突然涌入耳朵。幻境重新搭建完成后，贡弥发现自己和常羽跪在人群里，周围情绪激动的人们正在齐声喊着话。

    “九龙商会，万世长存！”

    “万世长存！”

    “万世长存！”

    “万世长存！”

    “……！”

    他们挥舞着拳头，一遍遍喊着口号，眼神炽热地看着高台上他们的君王。

    贡弥抬起头，透过人群的间隙看到了主楼之上、傲然站立在所有九龙众之前的曲。烈风扬起她的裙摆和长发，她单手拿着自己的武器，身姿挺拔、神色凛然，如同多年之后贡弥与她初见时一样。

    广场上悬浮的光屏仍在播放前线作战的影像，横飞的血rou与爆炸充斥着屏幕，比之前贡弥在城里看到的还要惨烈数倍。此时战事离这座古城尚远，但曲似乎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给了自己臣民，这里的人需要马上做出自己的抉择，在这场无法避免的战争中，每个人都要找到自己前进的道路。

    常羽似乎失去了意识，瘫软在贡弥怀里。贡弥背起他，从地上站起来，逆着狂热人群仰望的方向，朝外走去。没有人注意到突兀出现的他们，也没有人询问他们满身满脸的血迹是怎么回事。他们现在只关心自己的战场，无暇再顾忌其他。

    这是过去九龙人的战场，不能让它吞噬掉现在的常羽。贡弥一直都很冷静。

    “现在是什么情况？常羽各项数值都快跌到临界值了。”阿西莫夫的声音严肃，“在他意识海完全崩塌之前，你必须出来。”

    “我在想办法，会有办法的。”贡弥背着常羽穿过人群，抬头找着地方。

    街道上再没看到其他人，所有人要么已经离开，要么就聚集在广场上。口号声仍能听见，人群的斗志和热情被点燃后没有那么快能冷静下来。

    视野左下角的几行数据都已变红，像灼灼燃起的火星，就要烧毁什么了。

    阳光下，完好的九龙城拥有着厚重历史沉淀出的古朴韵味，此时它还散发着鲜活的人味儿，桌上刚喝一半还在冒气的热茶，烟囱里缭绕的饭菜香，绳索上刚晾上的滴水的衣服，瓷盆里刚修剪了一条枝的盆栽……贡弥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想着刚才见到的城里的种种惨状，也想起现实里初入九龙城时，那冰冷无情的一片死寂。

    寻常人间烟火气，是只有失去过才会觉得珍贵的东西。

    看到一家锁起来的店，锁头上落满了灰尘，贡弥一脚踹烂门板，背着常羽从破口挤了进去。灰蒙蒙的室内，贡弥没有细看，找到楼梯上到二楼，进到一个没锁的房间，把常羽放到地板上。

    房间内的家具都盖着厚重的白布，似乎主人离开时还考虑着回来的事。窗户玻璃上贴着一个褪色的喜字，喜字下半截已经被风吹跑，但是颜色还残留在玻璃上，可能是胶水的效果。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板上也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喜字的影子。

    贡弥解开常羽裤腰的两条皮带抽出来，把少年的手腕和手肘牢牢捆了起来。人类看着常羽脑袋边喜字浅红色的影子，突然感觉这一切都好生荒谬。

    少年无知觉地睡着，被眼泪冲出的细细痕迹还挂在脸上。血污和尘土把他的睫毛粘连在一起，满脸剐蹭上的血色已经发暗，渐渐变成和灰尘一样的颜色。少年很少这么狼狈过，几乎都要认不出他好看的脸。

    漂亮的少年就应该漂漂亮亮地活着。

    贡弥单膝跪地，把常羽的头放在大腿上，撩起自己柔软里衣的下摆开始擦拭少年脏兮兮的脸。勉强擦了个大概，少年突然睁开了眼。

    红色的眼眸锐利如刀，常羽翻身坐起来，看到自己双臂被缚，一时没挣扎开，转身给了贡弥一记横扫。<